转眼70载,弹指一挥间。1949年10月6日,我出生在北京。我很幸运,也很感恩,因为我是新中国的同龄人。回首70载时光,最让我难忘的是在北大荒的那段青春岁月,广阔天地的锤炼使我终生受益。
美丽的“太阳岗”
1968年,在一阵阵“到农村去!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!好儿女志在四方!”高亢激昂的振臂高呼中,我们兴凯湖中学高一班的大部分同学,一脚跨进了黑龙江兴凯湖农场“太阳岗”知青连的集体宿舍,拉开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序幕。
兴凯湖出操
太阳岗,因太阳每天从东面沙岗冉冉升起而得名。50年前,那里是“棒打狍子瓢舀鱼,野鸡飞进饭锅里”、“荒草湖坡大沙岗,又有兔子又有狼”的地方。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在湖面上铺展开来,鱼儿成群结队地从水下游过,鸟儿铺天盖地嬉戏在水天之间。当年,我们一百多人的知青连就驻扎在这人间“仙境”之中。
北大荒的冬天总是来得格外早,刚进10月就飘起鹅毛大雪,不出半月,湖面上的冰层就冻到一米厚了。开阔的冰面下仿佛是一座巨大的“水晶宫”,不知名的花草虫鱼镶嵌其中,栩栩如生。
晨光微熹中,我们在清脆的哨声中集合。早饭后,排着整齐的队伍,唱着歌,到十几里外的冰湖上割苇子来供应造纸厂。徜徉在“千里冰封,万里雪飘”的北国风光里,欣赏着“山舞银蛇,原驰蜡象”、“银装素裹,分外妖娆”的荒原美景,聆听着微风中树上雪花簌簌下落的天籁之音,体验着刮“大烟炮”(冬季大风刮起飞雪,又称白毛风)时碎雪恣意钻进脖子、裤腿里那种透心凉的“惬意”……每次出发时,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冻得硬邦邦的,好在走着走着就暖和了。割起芦苇来热火朝天,挥汗如雨;背着大捆的芦苇回到连队时,更是汗流浃背。哈气呼出来,瞬间在头发、眉毛上结成了霜,映衬着红扑扑的脸蛋,再加上草绿色的军装,紧裹的绑腿,真可谓英姿飒爽!
起初,我们都不遗余力。可是,好景不长,没过多久,就有人脚磨起了泡,鞋穿不进去;有人腿肿了,迈不开步;还有人腰酸背痛,下不了炕。
侯松平荷锄而归
为了鼓舞斗志,连队开展了评先表优活动。平时,我仗着个大力不亏,以割得快、背得多而闻名。副班长王丽华,外号“假小子”,也不甘示弱,我俩干起活来不相上下。可每个班只有一个先进名额。况且,我还是班长,理应“见困难就上,见荣誉就让”。于是,我直接表态把先进指标让给了王丽华。后来,指导员破例把我俩都评为了劳模。
快乐的“田园舞曲”
1969年的春天,我们举家内迁至黑龙江省集贤县二九一农场。我调到负责良种栽培、繁育的21连科验班。全班一共4人,一色的“娘子军”。班长叫陈晓红,是天津某区第一个带头下乡的18岁的共产党员,她年龄虽小,觉悟却最高,也很能干。记得给玉米地锄草的时节,她在前面一招一式锄地, 我虽然比她大两岁,却怎么使劲也撵不上她。杭州知青杨华华在校时是文艺委员,能歌善舞,她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,一笑就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和两个深深的酒窝,大家都亲昵地叫她“洋娃娃”。
有一天,杨华华把锄地的动作分成8个部分编成了一套口诀舞蹈:“前腿弓,后腿绷,举锄头,身前倾;锄落地,拉双臂,先换手,后换气。哆来—咪,哆一来—咪,哆—来—咪—发—嗦—啦—西,大家一起来锄地。”我们一起效仿她的样子边唱边干,乐不可支,直把百米外的班长笑得跑回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。看到我们自编的这套舞蹈,班长也笑了。后来,我们便把这叫做“班歌”,还美其名曰“田园舞曲”。
侯松平(左一)与科验班姐妹在集体宿舍附近留影
“舞蹈”一天,浑身酸软。晚饭吃完,倒头便睡,还把班长陈晓红的口头禅挂在嘴上:“宁可千日不洗脚而一日洗被”……那时候,大姑娘就这样带着泥土的芳香入睡才叫“思想美”。
松树的启示
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面朝“黑”土背朝天的单调生活,早已把刚下乡时的新鲜和激情磨灭殆尽。渐渐地,我对这种生活产生了厌倦,骨子里那种想回城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了。
转眼到了1971年。一次,在岗西湾下割麦子,中午歇息的时候,我坐在麦垛上,看岗下的大松树无论多么挺拔,怎么也比不过岗上的小松树高。不禁联想到了自己,身在边远农场,到什么时候才是出头之日啊!当晚,我便趴在油灯下给父母写了信,表达了这种感慨。父亲在回信里写道:“人就像松树一样,不论在什么地方、什么位置,只要本身高大粗壮,都是栋梁之材。广阔天地,可以大有作为的,安心在那里干吧。况且,我们是人不是树,人往高处走,只要不懈努力,总会越来越好。”
父亲的回信使我没有了退路,反复琢磨父亲的每一句话也真有道理。“开弓没有回头箭”,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,继续以干脏活、累活为荣,以吃苦、吃亏为乐。
侯松平(中)牢记父亲的话,努力在工作中磨练自己。
奉献的青春最美丽
记忆里最惊心动魄的是那一年冬季小兴安岭失火。男青年都勇往直前,连队却不许女同志去。我们三个女知青就戴上大皮帽子,在夜幕的掩护下,偷偷爬上开往前线的大卡车,奋战火海三天两夜。
凌晨三点钟,我们正每人手持一把长树条奋力扑打着火苗,连长发现了我们,他只严肃地说了句“假小子,注意安全”,便又投入到紧张的救火战役中。上午十点多,突然一个旋风,火龙转头袭来,我们呼喊着跑向一个被烧焦的高坡,相互扑打着衣服上、帽子上的火星,亲眼见到两个战友被绊倒在浓烟中,再也没有起来……
面对两个被烧得焦黑扭曲的战友尸体,我们都难过地流下了眼泪。指导员掏出随身携带的《毛主席语录》放在胸前,我们一起大声宣誓:“下定决心,不怕牺牲,排除万难,去争取胜利!”洪亮悲壮的声音在空中久久回荡。
直到第三天,火灭了。我们一个个乌漆墨黑——这个头发、眉毛烧焦了,那个衣服鞋袜烧破了,虽然都是满面尘灰烟火色,早已疲惫不堪,但想着自己能为抢救国家财产奉献一点绵薄之力,心中还是充满了自豪。
还有1972年夏天,松花江抗洪抢险时,我被抽调到“三八红旗突击队”,冒雨修河堤。当时我发烧39℃不休息,打完针继续挖土装筐。一个月后,我们全队每人荣立三等功。还有一年秋天割大豆,2000米长的地,男同志一天割两垄,我巾帼不让须眉,一天能割三垄。当时,左手上的血口子粘满了胶布,握镰刀的右手肿得伸不开,腰疼得弯不下去,我跪在地上还在坚持割……最后以“又快又好”排在全连第三名。
天道酬勤。就这样,在踏踏实实接受再教育的过程中,增强了我的劳动本领,磨练了我坚强的意志。
1973年9月,通过层层推荐,我走上了三尺讲台。教书13年,多次获得黑龙江省优秀教师、模范班主任称号。
1987年6月,按当时政策,我调回了老家——河南新郑,担任县志总编室编辑。后又担任新郑市工商联会长兼任新郑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、河南省第十届人大代表等职务,开启了人生新的历程。
以上几个片断,是我70载人生长河中几朵奔腾的浪花。作为共和国的同龄人,是“艰苦奋斗、勇于开拓、顾全大局、无私奉献”的北大荒精神滋养培育了我,是黑土地上奋斗过的青春为我换来了如此美好的晚年回忆。每当在工作生活中遇到挫折的时候,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的激情岁月,因为有了那段时光的历炼,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勇敢面对。
(侯松平口述 郭炳莉整理)